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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10
星期三
当前报纸名称:曲靖日报

远去的故乡

日期:0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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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振兴。 新华社发

故乡,一个让游子眷恋的名字。于我而言,哪怕重回故里栖息一夜都已不再可能。思念,深藏在心里、在梦里。

我的故乡在会泽县矿山镇老坪子村委会田家水井村,这是一个位于云贵交界处、临江的小村子,三面环山,且均为荒山。

会泽人喜欢调侃“大海”无水,“干沟”发电,我的故乡“田家水井”亦是如此,一个貌似水源充沛的地方不但没有井,还严重缺水。祖辈们把故乡命为此名,或许是对水的一种莫大渴望,如同一些父母,期望自己的孩子成才成器,就在名字里注入他们的理想,例如来福、天旺、国才、美娇。

当然,寄托终究是寄托,希望终究只是希望。虽然祖辈们赋予了这个山村有水的美名,由于地理条件的特殊性,想要从荒坡地里凿出一口井来,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田家水井的主要饮用水水源在距村子两三里地的一个深沟里,崖缝里流淌出一股龙潭水,清凉甘甜。由于山路不好走,挑一担水大概需要一个多小时。雨季,沟里涨水,龙潭被冲刷而来的泥石掩埋,直等到腊月间,村里再出动全村劳力把它刨出来。

没有水灌溉,这里的庄稼好不好全靠上天恩赐。开了春后,什么时候降雨,村里人就什么时候播种,如若一直无雨,就只能老牛望青天般地等候着。记得有一年,雨一直未曾光顾这片土地,直到端午节前才稀疏降落,殊不知周边那些地势高、水源足的村落,包谷秆早已齐腰高了。

风调雨顺是每个庄稼人的祈愿,收成好了,苦点累些也值得。汗水是咸的,心里是甜的。绿苗青葱,一天一个样,庄稼人的话题便也就多了起来,待晚霞的余晖完全淡去后,大伙儿最喜欢聚在地埂边聊庄稼:张家那片墨绿色的地,今年怕要收二三十箩包谷;李家今年换了新式肥料,瞧那包谷顶上的天花,多整齐。雨水滋润了庄稼,也把庄稼人的脸滋润得红扑扑的。

自记事起,雨水匮乏的年份还是有那么几次。不过,虽然干旱影响了收成,但田家水井的人还不至于挨饿。这个自然村只有十一户人家,老老少少共六十七口人,每家每户大抵有七八亩山地,若包谷减产接不上口,可以用洋芋来填饱肚子。二三十年前,村里有一户人家收养了一个小姑娘,听说是流浪至此的外地人,来这户人家讨水喝,见楼杆上挂着个头又大颗粒又饱满的包谷,小姑娘就不愿走了。

离村子最近的一处箐沟里所流出的筷子粗细的山泉,是本村人的第二水源。外村人曾取笑田家水井人吃“牛脚迹窝窝”里的水,其实是有理有据的。村里人在箐沟出水处挖了两个长宽约一米的蓄水塘,上层水塘所蓄的水供人饮用,下层专给牛羊牲畜饮用。许多时候,牛羊为了能喝饱水,任凭主人怎么驱打,都会忍耐着,越权去喝上层水塘里的水。这样踩来踩去,每个水塘里,都会踩出大小不一的牛羊脚窝。干旱严重的二三月,干不动体力活的孩子们常被父母差遣来沟里等水,只要水塘里的水刚满一碗,就会被排队等水的孩子用勺子舀走。半夜,趁大家熟睡去挑水,一般都能获取满满一挑水。当然,勤劳的主妇都会这样惦记,所以偶尔也会扑空。有经验的人使用手电筒扫射小路,只要发现路上有洒过水的痕迹,便不再前往。

田家水井村虽然水源稀缺,但气候是不错的。这里挨近牛栏江,气候温暖,瓜果品质出众。村里除了包谷、洋芋之外,还产花生、红薯、高粱、小麦。水果更是丰富,几乎家家门前都种着桃子、杏子、无花果、橘子、梨、枣、柿子等树。我大伯家屋后有十多棵五月桃,桃子成熟的季节,我和姐姐们像一群猴子,从这棵树蹿到那棵树,专挑最大最红、“嘴”咧得最开的熟桃下手,直到肚子吃得滚圆才肯离开。柿子红了的九月,圆圆的柿子挨挨挤挤、密密匝匝地挂满树梢,像一个个红灯笼,把小村渲染得红红火火。

三面环山,草自然也极为茂盛。村里每户人家都养了一些牛羊,有一家人甚至养了五六十只羊。与村子遥相对望的大山包,是放牛羊的最佳地,本村和外村的牛羊几乎都来这儿凑热闹,铃儿叮当响,牛羊满山坡的盛况几乎每天都在上演。特别是雨季,江边缓缓升起的雾气笼罩着山峦,觅食的牛羊若隐若现。

我曾把最好的朋友请到故乡来做客,包括小学同学和师范同学。知道我生活在这样一个偏远的小山村,她们的第一感觉都是惊诧。走到半路时,她们会气喘吁吁地问:“快到了吗?到底还有多远?”看见村子时她们又说:“你们这里怎么这么偏僻,看着好穷啊!”我承认,如果不是因为山路陡峭,交通不便,村子又怎么会被政府规划整村搬迁呢!

父亲去世时,一些从未到过这里的亲友前来吊唁,他们无不感慨村子的偏远与荒凉,一致觉得这里最适合搬迁。俗话说“在惯的山坡不嫌陡”,无论走到哪里,我都会一直深爱着它。这里环境幽静,民风淳朴。我每逢假期,最爱回来陪伴父母。在这里,我吃得香,睡得香,“牛脚迹窝窝”里的水越喝越清甜。当听说田家水井的人要全部搬迁至会泽县城时,我心里难免有些五味杂陈,既希望村里人结束这种苦日子,又舍不得抛下相伴多年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

搬迁后,我常常在闲暇时独自驱车去看望故乡,一个人坐在家背后的山包上,静静地守望那片熟悉的土地。我仿佛看见:母亲穿着蓝迪卡衣坐在屋前的石榴树下缝缝补补,不时地赶一赶前来菜地啄菜的鸡群;父亲握着镰刀晒着暖阳在地埂上割草,老黄牛陪伴左右,一边嚼着青草一边甩着尾巴;哥哥在对面大山放羊时扯着嗓子吼了几句山歌,歌声顺着山梁子跑;我和姐姐们一边撕着黄澄澄的大包谷,一边咯咯地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