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村庄的入口处,第一户人家的屋檐之下,隐藏着一口名为“凉水井”的古井,外人难窥其真容,其名源于井水清冽甘甜。时至今日,这口井已与路面融为一体,被混凝土紧紧包裹,成为了那户人家前院的一部分,上面还被精心打理成菜园,蒜苗、芫荽、小葱等绿意盎然。
然而,这口井却承载着村民们无尽的回忆。追溯往昔,这口井历经三次沧桑变迁。最初,它不过是一方直径约莫一米的小水井,井壁由青石砌成,井口上方覆盖着一块拱形井盖以保护井水不受污染,井壁石面上长满斑驳的青苔,井水清澈见底,宛如明镜,偶有几片落叶轻盈飘入其间,荡起圈圈涟漪。
清晨,村民们便挑着水桶陆续来到井边,不久便排起长长的队伍。这队伍中,尽是妇女,她们一边打水,一边聊着家长里短,孩子们在井边嬉戏打闹,欢声笑语交织其间。晴天,不时有妇女前来洗衣,场面热闹。记忆中,每当我上山劳作,母亲总会提上水壶来凉水井取一壶清冽甘甜的井水,再添些甜白酒,那滋味更是甜蜜无比。而傍晚时分,归圈的牲口也会来此饮水。
井口细如碗口,水流大小随季节更迭而变化。雨季时,井水喷薄而出,却带着泥土的浑浊,需沉淀后方可使用。作为村里唯一的水井,那时它的水质并不理想,家中的茶具、水壶等容器都积满了厚厚的水垢。干旱季节,井水水流细若游丝,全村人的饮水成了难题,村民需要远赴虾子湾取水,山高路远、道路崎岖,只能依靠人力、马力。后来,全村人齐心协力,对水井进行了修缮,将其改造成了封闭式水井,并在前方铺设了水泥地面,安装了水龙头。为了节约用水,家家户户还配备了水龙头钥匙。此时,井水基本能够满足全村人的用水需求。然而,新的问题也随之而来:雨季时,井水从预留的井口汹涌而出;干旱时,井水又低于水龙头的安装位置,只能闻其声而不得其实。
村里有人急不可耐,便在水井侧边凿开了一个大口,企图直接从井里取水。村民们纷纷用井绳打水,这成了一门技术活,没有一定的打水技巧,只能扑空。要把无底的水桶一端朝向水井猛地砸下去,才能成功取水。村里男女老少都练就了一身取水的好本领,这也是生活所迫。而我,对这门取水技术并不精通,每次走到井口边,望着漆黑的井底,只听潺潺水声,心中便忐忑不安,对水有着莫名的恐惧。因此,我每次挑水,都得依靠邻里乡亲帮忙。
面对紧缺的水资源,孩子们常常争先恐后地抢站在取水队伍的最前列,因为大人们忙于生计,孩子们便承担起了力所能及的任务。对他们而言,那清凉的水井不仅是生活的源泉,也成了嬉戏打闹的小天地,于是,孩子们逐渐学会了自己挑水这一生活技能。
记得我初次尝试挑水,个中艰辛难以言表。即便是三四百米的归家路,也足足耗费了我半个小时。一方面,我缺乏平衡感、难以驾驭扁担,稚嫩的肩膀被磨得疼痛难忍,甚至起了水泡;另一方面,桶中的水仿佛有了生命,不断跳跃,溅得我鞋子湿透,到家时,满满的一桶水只剩下了半桶。但每当将水挑回家,收获父母赞许的目光时,一股自豪感便在我心中油然而生。
熟能生巧,我渐渐掌握了挑水的窍门,水桶不再摇摆不定,肩膀也学会了适应重压,挑水也不再是难事。
这大开的井口确实带来了不少安全隐患。后来,村里有了建设自来水的项目,但在水源选择上却颇费周折。有人提议舍近求远,到四五公里外的出水洞引水,但成本高,力不从心;也有人主张就地取材,对原有水井进行改良。随着后山树木日渐成林,村里的水资源似乎也不再匮乏,基本能够满足需求。于是,村民们决定将凉水井进行清淤处理,凉水井迎来了它的第三次重生。
随着自来水管延伸到各家各户,凉水井也渐渐被人们遗忘,它像一位默默无闻的守护者,始终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滋养着我们的衣食之地。
有一次,我在一个农耕博物馆里看到了挑水的扁担,它再次勾起了我对那段时光的回忆。我把挑水的故事讲给女儿听,她听后满脸疑惑,仿佛这一切对她来说都是那么不可思议。现在的孩子们,他们不知道该如何挑水,甚至都不知道扁担是什么。他们生活在一个便捷、高效的时代,那些曾经让我们倍感艰辛的日常生活,对他们来说,或许只能停留在书本和故事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