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酒,微醺最好。但生性豪爽,受不了女子天生半斤酒的激将,中计后,喝着喝着就醉了。搜寻记忆中醉酒的零星碎片,第一次,居然是童年。
那年,我九岁,小学三年级。
那天是大年三十,晴朗,无云。为了吃上最美味的年夜饭,母亲带着我们兄妹从早忙到晚。我一会儿跟着哥哥去村子背后的树林里砍松枝、撕松毛,一会儿又被母亲唤去河沟里捡“醋炭石”。扫屋子,贴门神,贴对联,挑水,洗菜,剁姜蒜……忙得不亦乐乎。
终于盼得天幕渐渐降了下来,按照老规矩,年夜饭非要等到天黑后才吃。
火塘里的火苗上下窜动,黑漆漆的砂锅、锑锅悠闲自得地盘腿围坐在柴火上。猪头肉、鸡肉、排骨、老火腿在锅里煮得咕嘟咕嘟响。屋里屋外空气里飘散着肉香味,我不知吞咽了多少口水。时不时跑去火塘边添柴火,趁母亲不注意,揭开锅盖,迅速拿筷子捞起一个肉墩子就往嘴里塞。小肉墩在嘴里跳动着,烫得舌头和牙齿上下打颤,“滋溜”一下,滑到胃里。
年夜饭不再使用饭桌,而是在堂屋里铺上厚厚的青松毛,碗筷酒水全都摆放在青松毛上,一家人围成圆圈席地而坐。青松毛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松香味,坐在上面清凉又柔软,年的味道更加浓郁。
父亲盘腿坐下时微笑着卖关子:“你们几姐妹要不要喝点洋酒?”我们一个也没答话,都很吃惊。父亲可是一个老古板,怎么突然让我们喝酒。正在疑惑,他已经将一瓶红红的酒的盖子“砰”地打开。大姐与三姐都纷纷摇头,我和二姐互递眼色的同时,把碗也递向父亲。
父亲只给我们每人倒了小半碗。起初,我只敢用嘴皮在碗边舔一下,好像不难喝,接着又小小地抿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好喝。父亲告诉我们,这是他们单位发的过年酒,他也从来没尝过。喝完半碗,还贪杯,竟背着父亲又偷偷倒满一碗。我与二姐还学起大人推杯换盏,碰碰碗,相视一笑,有模有样地说上几句“过年好”“学习进步”“天天开心”之类的祝福语。
咕咚咕咚,两碗红酒下肚后,头渐渐晕了,全身发热,软绵绵的。感觉筷子老是不听使唤,总也夹不起自己想吃的菜,等大家都下席移步到屋外时,我这个小不点已经无力站起来了。起不来就算了,干脆顺势往后仰,躺平在青松毛上。“嘣!”不知身后什么东西正好磕到我的后脑勺,随手往后摸一摸,好家伙,居然是蒸饭的大黑锑锅。
橱柜上两支红红的大蜡烛照得屋子亮堂堂,沾在我手上的锅烟灰黑得亮锃锃。
“走,放礼花去了。”那是哥哥的声音。
着急想站起来,可这酒劲像数根藤蔓缠绕住我,而我却成了一只无骨无力的毛毛虫,任凭怎么慌乱、抓挠,都无济于事。一年才能欣赏一次的火光盛宴,怎么能错过呢?调整好姿势,用尽全力,终于还是爬起来了,随即紧紧扶住墙壁,摇摇晃晃朝着屋外走去,可每走一步都如踏在云端。
冲天的礼花点燃了夜空,照亮了寂静的山村,火光如天女散花般美丽,绚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