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对父亲并没有过多的印象，他总是在外务工。在那个年代，他早早就辍学回家，随后去学习手艺——电焊。在那个时候，电焊可是一门好手艺，正值新中国成立，全国一半的钢材都是东北生产的，他下过海、坐过船，带着一群老工友一起走南闯北，从山的这边走到山的那边。
在我脑海里，小时候的记忆模糊得掉帧，父亲的身影也只留下几道浅浅的划痕，但也足够令我细细品味。记忆里，父亲很少回家，但每次回家都会带来一些新奇的东西，比如海螺、俄罗斯套娃等，我总是能把玩很久，并常常在其他小孩儿面前炫耀。
那年冬天父亲回家了，我钻进他暖暖的被窝，大脑袋和小脑袋紧紧地挨在一起，就像小时候最爱看的动画片《大头儿子和小头爸爸》一样，我时不时会用细小的食指点手机屏幕，问他这是什么，那是什么。他的被窝里暖乎乎的，在冬天，玻璃上的冰花，蜘蛛结网似地布满窗户。
我再长大一些的时候，父亲电焊的工作不好干了，他就回家和我妈做起了箱包生意，我妈踩缝纫机，他配合妈妈做一些活计。几年前，我家还没有翻修房子，后屋就是干活儿的地方，两间卧室大小的后屋，里面有一墙的线轴，还有两台缝纫机、一台片皮机、一台折叠机。后来慢慢添加了高柱车、花样车、同步车，瓷砖地板上是各种各样的零件，有拉头、皮带、拉划，像一个机器人残缺的肢体，等着我爸妈来组装。就这样，一个包一个包，一年又一年，支撑起我读书的梦，把我送进了大学，让我成了家里的第一个大学生。
办升学宴那天父亲很高兴，多喝了几杯酒，他对我和我妈说：“我也是咱老朱家的功臣了，至少供出来一个大学生。”酒把他黝黑的脸熏得透红，他高兴地坐在吃饭的桌子边上笑。他看着我，又大又圆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原因，亮亮的。他说：“小时候你那么小，那天雪那么大，我把你抱在怀里从幼儿园接回来，你搁我怀里睡着了，睡得那么沉。一转眼，你就这么大了。”他的手还跟着比划了一下。我和我妈跟着笑了起来，不知是不是醉了，父亲在回家的路上嘴里还一直嘟囔着：“那么小，那么小，怎么这么快就长大了呢……”
岁月催人老，把父亲催老了，也把我催大了，几根白发在不经意间悄悄地爬到了父亲的头上，就像我悄悄地长大也没有告诉父亲一样。他也不再像和母亲的结婚照里那样高大、英俊了，现在只是一个没事爱抽抽烟、喝喝酒、玩玩手机游戏的父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