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5点，我被马叫声吵醒。拉开窗帘，屋外漆黑一片，几声马叫后，空旷的村子又恢复寂静，连草丛里虫子的叫声都一同隐匿了。
我望着悬在半空的那轮缺月，不禁想到2000公里外的家乡。那个在云贵高原偏东北处的，叫“瑞庆”的小村和我此刻身处的黄土高原的小村一样，应该正做着美好的梦。
我已无法入睡，索性披了件外套，坐在院子里望着月亮发呆。这里是黄土高原，我读书学习的地方，家乡是云贵高原，生我养我的地方。我从一座高山来到另一座高山，见过众多的山川后，我对草木也有了更多的敬畏，总觉得一草一树能活着也是不容易的事。
黄土高原的农村和我家乡的农村很像，有低矮的房子，淳朴爱笑的老人，任劳任怨的牲畜。在中国，农村大都是相似的，人们都对土地充满感激之情。有一次去宝鸡玩，山下有人牵马拉客，问我坐不坐，我说：“小时候天天放马，那时便坐怕了。”攀谈起来，拉马的大叔知道我是云南人，他说：“我去过云南，你们那边是矮脚马。”经他这么一说，我回头再看身旁那匹马，确实比我家乡的马要高很多。
对于马，我很熟悉。初中我便加入村里的赶马队伍，替需要盖房子的人家拉砖头。我家在云贵交界处，很多地方没有通公路，因此形成了数量庞大的赶马队。
父母早亡，爷爷奶奶年纪大，我自小就比同龄人干活早。起初爷爷在马队驮砖，干了几天他腿脚跟不上，我就去顶替他。我家那匹枣红大马是我们村里最高大的，驮起东西来丝毫不逊于一匹骡子。
第一天上工，天还没有亮明，爷爷就喊我起床，说要去马队集合。我闭着眼睛坐起来，迷糊了几分钟才清醒。那会，爷爷已经把草料和水桶拎到桃树下。待我洗完脸，枣红马身上已经放上了马鞍。
爷爷说：“这是我们家的功臣，要把它伺候好才有钱给你读书呢。你驮砖的时候不要贪多，记住了，每次26块。”我嘴上应着，等到了砖厂，心想要走那么久的路，一块砖才挣6角钱，多驮几块也没事。放砖块的时候我就放了32块，心里还得意自己的算计。
一天3趟下来是真累啊。爷爷抱来草料和水，然后开始解马鞍。晚上这一顿，马得吃好，爷爷会额外用开水调一盆玉米面糊糊喂马。我还没有吃饭，爷爷就气汹汹冲到我面前。他说：“跟你说了，不要增加砖块，你怎么就是不听呢，心不要这么狠，马也是知道累的。”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跟着爷爷去拴马的树下，只见马屁股磨破了巴掌那么大的一块皮，血红血红的，马肉都能看见。
我不敢说话，把头偏向一边。爷爷没有继续数落我。枣红马低头吃着草，看见我来，还抬头蹭我。这一蹭，我更羞愧了，此后再去赶马，便对它格外照顾，休息的时候还会割几把嫩草给它吃。
爷爷那一代人，对牲畜是尊重的，甚至建立了类似于朋友的情谊。那匹枣红马在我艰苦求学的道路上起到了功不可没的作用。只可惜在我读高中时同村的叔叔借马去用，因为喂食不当，枣红马被活活噎死了。等我放月假回家得知这个消息，心里难过了很久。
高考填志愿时我想离家远一点，从小生活在农村，坦白说，我曾一度自卑于自己是农村人，厌恶回到那个穷困的地方。通往外界的道路对我充满着诱惑，我无数次看着消失在黄昏下的拉煤车，幻想自己身处霓虹闪烁的城市。我想，要好好读书，去山外面看看。
家乡和我在地理位置上越来越远，但心里的距离却越来越近。黄土高原的风凉爽萧瑟，吹起的灰尘在空中打转，你听，马叫声又响了起来，村子在晨光的照耀下渐渐明亮。又是阳光明媚的一天，明天在来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