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垠辉 作
一
从志留纪开始,山倾海覆的情形接连发生
沉积的泥沙掩埋了盔甲鱼游弋的身影
一个古鱼王国没入张安屯四亿年前的地下
当山脊隆起,裂开五彩斑斓的海相地层
这鱼肉般敦厚的土地,岩层里丰富的
古鱼类化石,再现了从鱼到人的演化史
六百年前,那些因屯垦而流传至今的地名
源于一场战争,源于复垦的土地和女人
那些从军自南京应天府柳树湾而来的将士
他们开疆拓土,以胜利者的姿态略地屯垦
他们以姓氏划定防区,他们戍守的地域
就是国之边陲,他们以血缘承袭职守
一家人繁衍成一个村寨,他们服习其道
与山水相伴而生,与日月并肩而行
当卫所的角声远去,一位拄杖而行的旅者
行板如歌,在翠山之巅拨动细雨如丝的琴弦
在西河之滨击缶而歌,歌山光亦歌水色
当明媚的阳光布满张安屯开阔的山间坝子
青山不墨,如诗的乡村庐舍夹道
绿水无弦,如画的田畴丰禾被坞
这是城市之外,举足就能跋涉的山水
这是山水之间,伸手就能触摸的家园
二
当张安屯的车厘子同栽秧果一道成熟
就到了开秧门的日子,秧苗植入油亮的水田
一田埂的鞋子沉默不语,田水掩盖了
向后行走的脚印,雨水就在汗水之后到来
鱼群鱼贯而入,一块稻田就是一个生态系统
相濡以沫或是相忘于江湖,一年就是一生
当粘满泥水的手指触及水稻的根须
就摸到了一年的希望,稻香鱼肥的希望
当豆金娘红遍关口坡的路旁山野
绿色成片地安静下来,烟田最后的烟叶
在土坯围炉的烤房变成一浪浪的黄金
天星米花繁似锦,染红兔街子田野的角落
只有成熟才能达到的高度,庄重而沉稳
当沿口遍地的向日葵随同太阳一道转身
用心托起青春的花环和圆润饱满的脸
花田的金菊成团绽放,这指尖上柔软的黄金
这些太阳开出的花朵,光芒耀眼
当咀子上的老屋修葺一新,变身金色民宿
候鸟般从火炉一样闷热的城市飞来的人们
栖身心灵的寓所,我就是他们身后的影子
我飘浮在空中,鸟一样扇动不安的羽毛
当张安屯热闹的乡集散去,余晖洒满山谷
我熟悉的大地母亲的容颜,慈祥而宽厚
我伫立在风里,风掀开我坦荡的胸襟
就像撕开刚收获的玉米棒子,成熟而饱满
三
我坐在张安屯临水的岸边,心潮澎湃
我想拥有一所房子,背山面水,春暖花开
我躺在溪流的怀里,吮吸大海的乳汁
我依偎在山的胸前,倾听大地的心跳
我要在烟波浩渺的早晨化作雨雾
我要在归舟载谷的黄昏凝为霜露
我从西河如满月般圆润的拱桥上走过
我不知道我要去哪里,漫无目的地寻找
道路不熟悉我的脚步,每一方块石都惊异地
望着天空,河岸的垂钓者在河的对岸
树的倒影指向河心,河流不熟悉我的面孔
那些顽皮的孩子在桥头的津口嬉闹戏水
他们是河流涌出的跳跃的水花
他们不认识我,没人呼唤我的名字
我来与不来,张安屯一样静若处子
我在张安屯如歌的乡间行走,如饥似渴
桃花坞桃花灼灼,柳树坝陌上桑麻绿影婆娑
柿子红透农家院落,冬瓜睡在地埂上过冬
我用贪恋的目光收割张安屯如诗的四季
我想抓住这异乡树叶一样飘动的乡愁
我从没发现自己看一个地方目光如此热切
我从没发现自己的爱在异乡也会奔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