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探寻南、北盘江的源头,徐霞客于崇祯十一年(公元1638年)5月、8月、9月先后三次游历曲靖,并为曲靖留下了关于四百年前山川地貌和先民生产生活的珍贵历史文化资料,撰写了闻名于世的地理学专著《盘江考》。在《盘江考》中,徐霞客说“后西至交水城东,中平开巨坞,北自沾益州炎方驿,南逾此经曲靖郡,坞亘南北,不下百里,中皆平畴,三流纵横其间,汇为海子。”关于这段文字里面提及的“三流”一词,指的是哪三条河流,在学术界颇有争议。
一、“三流”问题研究现状
已故曲靖徐学研究专家杨长坤曾在《徐霞客研究》第十七辑中撰写《徐霞客对盘江的认识之我见》一文指出:“若从字义上理解,‘纵’当指主流交溪(南盘江),而‘横’当指两条支流……纵览霞客所记,其着重提到的,上有石幢河,中有白石江,下有龙塘河……石幢流经交水海子之北,龙塘潆绕交水海子之南。仅就概括江河流域而言,包容性更宽阔。故‘三流’当指南盘、石幢和龙塘河。”
另外,在近年有关徐霞客学术研讨交流中,也有学者认为,在《盘江考》一文中并未提及石幢河,而只言及白石江和龙塘河,因此“三流”当指南盘江、白石江和龙塘河。还有一些学者认为,“三流纵横其间”中的“三流”,不能排除包含潇湘江的可能性,“三流”,实际就是三江,即今天流经曲靖主城区附近的三条江:南盘江、白石江、潇湘江。
总结前人关于“三流”之言,纵向流经“曲沾坝子”的南盘江被纳入“三流”之列,并无争议。而关于“横”流其间的两条支流,徐学研究圈则各说各话,至今没有达成共识。
二、本人对“三流纵横其间”中“三流”的解读
熟悉曲靖的人都知道,“曲沾坝子”从北到南主要有四条支流汇聚到南盘江中,它们分别是石幢河(今称西河)、白石江、潇湘江和龙塘河(又称龙潭河)。为了准确求证徐霞客《盘江考》中“三流纵横其间”的三条河流,尤其是“横”流其间的两条支流,本人在阅读《徐霞客游记》(以下简称《游记》)原著、查询地方史料和水文资料、参考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础上,重走“霞客路线”、实地踏勘、比对古今地貌变化,采用文本分析和田野调查相结合的研究手段,来探寻徐霞客《盘江考》中曲靖“三流纵横其间”的“三流”答案。
(一)龙塘河是“横亘南北的巨坞”和“交水海子”范围之外的河流
1.徐霞客眼中的曲靖“巨坞”和“交水海子”的范围
要认定龙塘河是徐霞客《盘江考》中“巨坞”和“交水海子”范围之外的河流,就必须弄清楚徐霞客眼中曲靖“巨坞”和“交水海子”的地理范围。
参照本文开篇引用《盘江考》的文字,我对徐霞客所界定的“三流纵横其间”中的“其间”范围有了基本认知,“其间”即“坞亘南北”和“交水海子”的地理空间范围。徐霞客清楚地标明了它的北沿,即“北自沾益州炎方驿”和“交水城东”。但关于“巨坞”和“交水海子”的最南边,其表述有些模糊,只是说“南逾此经曲靖郡”,具体经“曲靖郡”到达哪里,却没有细说。要弄清这两者最南的边界点,还得从《游记》的其它文字中寻找线索。
崇祯十一年(公元1638年)九月初七日下午,徐霞客站在今天的三宝街道雄业水泥厂附近俯瞰:“而盘江自桥头南下,为越州后横亘山所勒,转而东流,遂截此山南麓而断之,故下皆砠峿。”紧接着途经南盘江石桥又有记录:“又行畦间半里,始及石梁。其梁不高而长,是为南盘之源,北自炎方、交水、曲靖之东,直南至此。是桥为曲靖锁钥。”在《盘江考》第二段文字中,记录了徐霞客第一次途经曲靖,登临三宝街道石崖堡(今玉峰禅寺)所俯瞰到的景象:“海子汪洋涨溢,至是为东西山所束,南下伏峡间。桥横架交溪上,曰上桥……则海子东界山南绕于前,西界山自北来,中突为此崖,又西峙而南为水口山。交溪南出上桥,前为东界山南绕所扼。”
本人通过实地勘察发现,上述三个观察地点相距不到两公里。在如此小的区域内,徐霞客先后进行了三次详细地观察记录,可见这一地区受到了他特别的关注。而其三次记录所提到的“桥头”“石梁”“上桥”当指同一地点,这座石桥的位置当在现今麒麟区三宝街道桥头村东面南盘江江面之上。同时,通过对其在桥头村附近区域这三次地理地貌观察记录的文字进行解读,我可以意会:在徐霞客的认知中,上文中“巨坞”和“交水海子”的最南端当指“桥头”“石梁”“上桥”之地,即现今麒麟区三宝街道桥头村附近区域。
2.徐霞客眼中的“巨坞”“交水海子”与曲靖地方史志记录的比对
徐霞客对麒麟区三宝街道桥头村附近区域地理地貌的描述,与地方史志所记录的景象十分吻合。曲靖市麒麟区档案局藏《曲靖府落洞记》及所附地图表明,明成化二年(公元1466年)曲靖朗目山受地质灾害影响出现严重滑坡,“山崩树倒”致石喇落水洞阻塞。曲靖坝子中的洪水自此全由南盘江越州段泄出,下泄速度减缓导致“夏秋淋雨,水忽泛渟为巨泽”,引发坝子内水环境出现剧变,洪水滞留坝内形成了季节性湖沼湿地。
又据《1368—1945年曲靖坝子水环境演变及其驱动力研究》一文记载:“经复原,本文共获得1368—1945年间5个时间断面的曲靖坝子高原湖沼湿地变化复原图。”
参照该论文研究成果中1567年的曲靖坝子高原湖沼湿地变化复原图,我间接窥见徐霞客当年目睹的“巨坞”和“交水海子”的状貌及其《盘江考》中所述的“巨坞”和“交水海子”最南端的地形特征。
徐霞客在此驻足观望之后的半个世纪,《康熙南宁县志》记载:“亮子口(今三宝街道桥头村偏北位置),在城南二十五里。为曲郡众水尾泄之处,向因山水横冲,沙多淤塞,低田每苦淹没。康熙二十六年(公元1687年),知县张为焕劝民疏浚,下流无阻。”
以上关于《游记》、曲靖坝子水环境演变的研究成果和地方史志的记载,相互佐证了“横亘南边的巨坞”和“交水海子”的最南端,当指现今麒麟区三宝街道桥头村附近区域。这其中“巨坞”,尤其是“交水海子”的范围,并不等同于今天我们常说的“曲沾坝子”的范围,也要比杨长坤老师所言的“交水海子”的范围要小一些。因此,南盘江流经桥头村以下区域汇入的河流,不应包含在“三流纵横其间”的“其间”范围内。而在越州镇朱衣山汇入南盘江的龙塘河正是位于桥头村以南下游10公里处,可见在“三流纵横其间”的备选河流中,不应涵盖龙塘河。
(二)潇湘江是徐霞客眼中存在感极低的一条河流
本人通过查询地方水文资料,参照河流长度和水流量等指标,对上述“曲沾坝子”的四条主要支流由大到小进行排序:1、龙塘河;2、潇湘江;3、石幢河;4、白石江。随后我又对这四条主要支流的名称在《游记》中出现的频次进行了统计,统计结果为:“白石江”8次;“石幢河”6次;“龙塘河”5次;“潇湘江”0次。作为在四条支流中排名第二的潇湘江,在《游记》中竟只字未提,这一结果令人诧异!究其原因,可能与徐霞客第一次游历曲靖的游记已经遗失有关。但如此重要的一条支流在其第二次游历曲靖的日记和《盘江考》中均未被提及,这至少说明了潇湘江在徐霞客眼中的存在感极低,低到可能无视其存在的程度。本人认为,这大致缘于两方面:
一是当徐霞客第二次由三宝温泉进入曲靖府城跨上潇湘江南门桥之际,“时有戈参戎者,奉按君命,巡诸城堡,高幢大纛,拥骑如云,南驰而去。余避道旁视之,如赫电,亦如浮云,不知两界青山见惯,袒当谁左也。”这些官兵飞扬跋扈、仗势扰民的派头,让徐霞客心生厌恶,以至于忽略了脚底南门桥下潇湘江的存在。
二是曲靖自古有“三峰不出头,潇湘水倒流”的谚语,徐霞客两次进入曲靖府城的时间,正值一年的夏秋之际,当为降水丰沛期,此时的潇湘江可能已经出现了被交水海子倒灌的现象。这时,曲靖南门桥下的潇湘江河段已和交水海子连为一片,江海漫漶,成为汪洋泽国。因此当徐霞客踏入曲靖南门之时,根本没有意识到脚下还存在一条流量和长度均大于白石江、石幢河的河流——潇湘江。如此解释之后,《游记》中缺失关于潇湘江的记录也在情理之中了。
三、结论
综上所述,关于曲靖“三流纵横其间”中“三流”的讨论变得清晰起来。当我剔除了“曲沾坝子”的四条主要支流中的龙塘河和潇湘江之后,关于“横”流其间的两条支流就只剩下了石幢河和白石江。因此,本人以为在徐霞客《盘江考》中提到的曲靖“三流纵横其间”中“三流”当指南盘江、石幢河和白石江。
合理恰当地解读徐霞客《盘江考》中关于曲靖“三流纵横其间”的文字,有助于清晰还原四百年前“曲沾坝子”水草丰茂、河汊纵横的地理状貌,唤起曲靖乡民关于故土的乡愁和追忆。
(图片来源于曲靖市麒麟区档案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