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洞上水库出来,我决意再上胜境关,这是我第三次来寻古驿道。
第一次是2016年夏天,当时参与张永刚老师的农村文化户调研,一行人下到富源,顺便到胜境关走走。那时我刚接触明清云南文学,屡屡读到清人对胜境关的题咏,知道这个关隘具有重要意义。记忆中,蒙蒙细雨,我走在驿道上,喊一声“进京赶考哟”,感觉莫名的亲切和欣喜。登上关隘城楼,感受“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雄伟气魄。
第二次是前年冬天,兴之所起,想带妻女去胜境关走走。当日有寒潮预警,行至半路,天色越发阴沉,远山雾霭迷蒙,一会儿便下起雨来,气温骤降。至滇南胜境坊,感觉平旷齐整,完全没有初次来的印象。我们在冷风细雨中走完驿道,匆匆离去。
这次,又逢下雨。撑着伞,途经石虬亭。清人常有诗提及此亭。史志记载:“(此间)有石如龙,明万历二年作石龙寺,于此前列一亭,名曰万里亭,后毁于兵。康熙三十四年,总督王继文即亭故址,治屋二楹,施茶济渴,龙没土中。四十八年方伯李公华之捐金更新,石龙复见。明年春,抚滇大中臣郭公瑮见之,曰,此虬也,非龙也,因更名石虬亭。”此地距京师万里之遥,沧桑浮沉,寺已杳无痕迹,惟亭还在,寂静清冷。当年进亭参观,只见石龙隐隐,雌雄交互。一神奇泉眼,清泉汩汩,我还曾伸手掬了一捧……往事并不遥远。
驿道于我并不陌生,路旁的草木亦有可赏。有土名“活麻”的植物(据说触碰手会疼),有木槿,还有桃树。桃花灼灼之时,应该很美,现在只长出了桃子。这些草木,也不知道它们可曾见过那时的明月和那时的人。那时的人是否注意到了不起眼的花草。前些天我翻阅一篇写杨万里的散文——《八百年前的那只蜻蜓》,虽未细读,但觉得题目就有历史的细腻与深沉,有细节的体贴与温情。因为杨万里“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的诗句,那只蜻蜓就永远定格在宋代文学史中,后世人便知道了这只与众不同的蜻蜓。这里是明清进入中原的必经关隘,它走过总督、巡抚、各级官员、进京赶考的云南士子,还有后来西南联大的师生……有没有一朵花曾温暖旅人的心,有没有一棵树曾牵惹无尽的乡愁,有没有一首诗因此间的草木而起兴。
胜境关城门内,有人在避雨,还有大人带着孩子在烧烤,装备齐全。我们走出关隘,从云南进入贵州,意外发现右手边有一条蜿蜒小路,石块光滑,分明也是驿道,而且更古朴。大女儿喜爱寻幽探奇,很像我。她把衣服上的帽子套在头上,走在前面。忽然,大女儿大叫:“爸爸,这里有块碑!”我上前一看,上题《界志》,我和她在雨中读碑文:“云贵两省,同处西南,古往今来,相依相伴。风伯喜滇,雨师好黔,滇风黔雨,共造奇观,大千世界,规律自然。明朝初叶,始修关城,岭号宣威,关名胜境,两峰夹峙,山恶路险,一关横堵,虎踞龙盘。古道雄关……”碑中间裂开,未见碑下部。第一次来时,听说这碑因滇黔两地争地盘被砸毁,原来躺在这里。有了发现,我们兴致更浓!雨越下越大,妻护着小女儿说:“下冰雹了!”我蹲下身,细看,果真是。怕孩子们淋雨,我们回到关隘。雨稍停,我们出关继续探险,沿着那条崎岖的驿道往下走。这时雨又作,电闪雷鸣,山林更显青翠,干渴的大地吮吸着这久违的大雨!摸摸大女儿的衣服,已经被雨水浸湿,我们只好又返回关隘。吃烧烤的人,仍在继续。大女儿捡起地上的一片瓦片,说:“不知道是不是古物。”我抚摸着斑驳的墙砖,看有无古人的题字。
雨小了些,我们往回走。妻说,这一段路宽且平,不似关外那一段古旧。对此,我也无法解释。走至鬻琴碑,我说:“来,接受廉政文化教育。”碑云:“孙士寅,浙江钱塘人,清康熙四十五年至五十一年为平彝知县。在任时奖励耕读,为官清廉,爱民如子,全境昌平,百业兴旺,黎民明贤。卸任时,囊空如洗,竟无返程路费,不得已割卖伴生之古琴。百姓感之,涕泪相送,人群长达十数里,孙君坦荡,面无愧色,抚老慰幼依依别。为褒其德、颂其功绩,村民捐银立遗爱碑于驿道旁。后拔贡李恩光改立鬻琴碑。为彰前贤、垂教后人,复制此碑以为志铭。”碑文言简意赅,叙事足见传主人格之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