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稳啰,陡坡冲刺!”爷爷一声令下,我便牢牢抓住他的衣服,只见爷爷微微压低了背,脚下开始猛蹬,二八大杠便开始加速,原本缓缓而行的自行车宛如离弦的箭,携着风往前冲,我在那风里感受着征服的快乐。那是送我上学路上的一段既陡又长的斜坡,大多数人到此便会减速,但我爷爷,在小小的我的心里,他就如同一个英雄,面对困难,不但不退缩,反而勇往直前。为此,我是骄傲的,我也为爷爷所骑二八大杠感到骄傲。
坐着自行车陡坡冲刺是快乐的,坐着自行车听故事也是快乐的。爷爷是个故事篓子,在接送我上下学的路上,我听了很多很多故事,有些是爷爷自己的故事,有些是别人的故事。
令我印象最深的一个故事当然还是关于爷爷自己的。那是腊月二十四,南方农历小年。爷爷说,那天鸡叫时候,睁眼一看,外面异常亮堂。再细看,窗外漫天飞舞着鹅毛大雪。爷爷感慨:活了几十年,没见过那么大的雪。
“这么大的雪,今天就别去了吧。明儿雪停了再说。”奶奶望着窗外的大雪担心地劝道。
“吐口唾沫是颗钉,说过的话得作数。说了小年这天还钱就得这天还。再说了,人家可能也等着这钱过年呢。你别担心,我一会儿自行车慢点骑。”爷爷宽慰着奶奶后便出发了。
“大雪天骑自行车可是技术活!”爷爷一提这茬儿就来劲了,把自行车上的铃铛拨得叮当响:“其实也并不难,你只要稳住方向,不要七扭八歪,自然而然不容易摔倒。我那天冒着大雪骑了三十多里路,还不照样稳稳当当的?一到主家那儿,他们见我一人一车愣住了。”
“你猜猜,他见我第一句话说了什么?”爷爷问在后座听得津津有味的我。
“让你赶紧进去喝杯热茶?”
“人家说我这人是个好人,我这二八大杠是辆好车,都经得起风雪。”爷爷说:“那主家是我们县城里小百货的总经销,下面十里八乡欠他钱的人多着呢,那一年,就我一人顶着大雪按约去还了钱。打那以后,哪怕我不敢多赊货他都非赊给我,说东西在我这里他放心,所以我们这小店总比别人家货品要齐全,我们这才慢慢立住了脚。”我一边听着,一边想象着 :大雪纷纷的那天,那二八大杠就如同爷爷的战马,三十里走单骑,又何尝不是爷爷江湖里的侠义?为此,我是骄傲的,我觉得,爷爷所骑的二八大杠也是骄傲的。
我曾经以为,不论是爷爷还是那辆二八大杠都会如同我们脚下那个陡坡一样,经年累月,或许是有些细微变化吧,它或陡或缓了些许吧,但那微乎其微的变化是可以忽略的。可渐渐,我发现,爷爷的衰老,让人难以忽略。尤其是等到我上高中时,他载着我,已经不再喊“陡坡冲刺”了,上坡的时候,他的背几乎要压到贴近自行车的龙头的位置,他费力地蹬着自行车的踏板,二八大杠不再像离弦的箭,它也不再携着风。
终有一天,我再忍不住,从自行车后座上跳下,抓住后座开始使劲往前推。瘦弱的我,破旧的自行车,年迈的爷爷,长且陡的斜坡,我清楚记得,爷爷踩着踏板的脚顿了一下,他没有回头,只是一声唏嘘:“老啰……”
陪着爷爷一同老去的,还有当初那辆崭新的永久牌二八大杠载重自行车,不管爷爷如何保养得当,它还是日渐斑驳,破旧。爷爷去世后,它更是在屋中一隅满身锈迹斑斑。
可我想,总有一些东西,比如爷爷和这辆二八大杠留下来的东西,是历久弥新的。比如,勇气;比如,诚信;比如,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