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蒙山腹地,金沙江东岸,有一坝子:娜姑。娜姑坝子四周都是高山,山脚就是田地,肥沃的田地。娜姑坝子之美,在于水田。宽大的坝子,历经世代耕耘,人才辈出。
春天,来自金沙江的热气,让娜姑坝子的蚕豆和麦苗茁壮成长,田间地埂上,野花盛开。农户家备好的一堆堆农家肥经过一个冬天的“发酵”,散发着粪香味,是春种下地进田的“大餐”。池塘里的黑色小蝌蚪搅动一池春水,水面的阳光多么耀眼。田地里的面蒿又肥又多,摘回家和米面蒸熟,做成面蒿粑粑,咬上一口,甜丝丝的、润津津的,简直就是人间的美味。
小春收割结束,把水引进田里,一田的蓝天白云。
犁地耙田是讲究水平的,泥土细不细、水的深浅、好不好栽秧,婆娘们一目了然,耙不好田的汉子,会遭到栽秧婆娘们唱山歌的嘲笑:“日头出来红又红,好个老表像条龙。东家请你办好事,耙起田来不如虫。”
春耕忙,日子短,才栽完秧,猛然回头,娜姑坝子便已绿油油的了。
夏天,万物丰茂,生机勃发,田田地地长满绿色的庄稼,道路旁、水渠边,野草在疯长,什么叫“密不透风,疏可跑马”?一切都是大自然最好的奖赏。
少年时,我喜欢在田埂上割草,青草散发的味道让我十分快活,总忍不住深深吸上两口,甚至放一根青草在嘴里,好舒服好过瘾呀!我怀疑自己是不是一头牛变的,我也不知道,傍晚背着一箩草回家,就像把快乐背在身上。
日暮斜阳,万物无心,娜姑坝子的田园风光,恍如梦境。
岁月深处,听见铜运古道的悠扬铃声,从石匠房古驿道、小田坝古驿道传来,传到娜姑坝子了。巡检司抖擞精神,包子铺的包子热气腾腾,凉粉被滴上辣椒油、麻油,洋芋粑粑刚刚出锅,白雾街马店的伙计打开大门,准备迎客,阳光照着屋顶。
小罐炕茶的味道、老腊肉的味道,渐渐清晰起来。
一碗老酒经过食道,流进脚夫的胃,多么快活呀!马锅头睁着两只逐利的红眼在骂人,骂出很多真实的故事。
月亮从山后爬出来,听蛙声一片。
夜风吹拂,无论历史或传说,渐行渐远。铜运古道仍旧从娜姑坝子穿过,照古人的明月照着今人,稻子又成熟了。
秋天的娜姑坝子,稻浪翻滚,如风行水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镰刀穿梭,金色的大地沸腾了,一曲有一曲的味道,一浪有一浪的格局。
天空没有尘埃,云如柳丝细长,一望无际的坝子,硕果累累。不经意间,一缕幽香飘过,你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八月桂花香。
从风中传来蛐蛐的歌声,娜姑坝子的夜,如此静谧。
打谷场上,累了一天的乡亲们,用扇子拍打着蚊子,有一句没一句地谈论着今年的收成。
娜姑坝子有好地、好水、好气候,田地不会荒着,犁铧从不生锈,没有纯粹的秋收冬藏,却一直在秋收冬藏。
当冬天从高高的寿星山上飘过来,形容娜姑坝子也很少用得上“白雪皑皑”这样的词语,冬天像侠客,来无影去无踪。坝子里刮几场北风意思意思,就算过冬了。
冬天的娜姑坝子,点蘸翰墨,柔情款款,太阳像熟透的西红柿,斜斜地挂在天上,阳光透过迷离的树影,纯净得有点儿不真实。四周的青山,素颜不饰,人们被惊艳得垂涎三尺。
烛火摇曳,人们在房前屋檐下,嗑着瓜子,享受着冬日暖阳,等候春节的到来。
田地里的麦苗已有一虎口高了,蚕豆花也快开了。
窗外,舂饵块的声音夹杂着农家的酒香,让人有点走神。
赶集的路上,孩子们偶尔炸响的爆竹,伴着年味,缓缓走进娜姑坝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