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九龟山中的红豆树开花了。
九龟山，是一座神奇的山。这里有九块巨石化身九只龟寻母的传说，有千年古寺青山院，有上百年的楠木、黄葛等古树名木，其中尤以红豆树的故事，广为人知，让人流连忘返。
相传，本地先贤刘天成十六七岁时，在青山院私塾读书。一日，他帮助一个弱柳扶风、渡河困难的少女过河后，心生涟漪，便作诗曰：“少女临江隔岸愁，书生权作渡人舟。她将花手攀素手，我把龙头抵凤头。三寸金莲浮水面，一江春色涨江流。轻轻涉过芙蓉岸，默默无言各自羞。”刘天成怎么也没想到，一年后自己新婚，花烛之夜掀开盖头一看，新娘竟是自己背过河、念念不忘的少女。“妹妹要过河，哪个来背我？”我一直觉得，这是“爱情”过河的“天成版本”。
后来，刘天成进士及第，入朝为官，并成为嘉庆皇帝的恩师。数年后辞官返乡，刘天成将乾隆赐给他的一株红豆树苗小心翼翼地带回乡，没有栽在自己的院落，而是特意栽在九龟山这个他心生情愫、爱情开始的地方。之后，红豆树一生二、二变三，有十多棵。这一棵棵枝繁叶茂的红豆树，伫立在山中，陪伴着他在青山院开门授课、教化乡民，见证他和夫人历久弥坚的感情，成为人们争相传诵的美谈，寄托着无数痴男怨女如疾的相思、绵绵的情事。
我从小在山脚长大，山上的一石一木、一花一草，伴随了我的整个童年、少年时光。刘天成的故事，以及红豆本身蕴含的意义，让我对红豆树更加偏爱。记得初学王维的《相思》时，我背着书包特意跑到九龟山，在红豆树下，一字一句地朗读着：“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一年又一年，我把捡到的红豆放入书包，藏进少年的情怀里。
因了红豆树，让我对山上另两棵树的故事唏嘘不已。21年前的夏天里，九龟山上的一棵楠木被雷击后慢慢死去，另一棵楠木虽未被雷击，竟于4年后随之枯死。没有惊天动地的山盟海誓，更不用等到“山无棱，天地合”，如果说红豆惹相思，那对生连枝、死相随的鸳鸯树，它们的相思不知道有多么刻骨蚀魂。
或许是感动于这对鸳鸯树的情深意长，红豆树多年不曾开花了。因此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无法从记忆里搜寻出红豆树开花的样子。当听说家乡的红豆树开花了，我硬从同事手里要了几张视频截图欣赏、保存，并且迫不及待地赶了回去。
那天正好是谷雨。经历前夜一场雨的洗礼，天空蓝得如同澄明的宝石，闪耀着清澈的光芒，九龟山层峦叠翠，空气清新。沿着熟悉的山路往树林深处走，远远的，我就闻到了一阵沁人心脾的花香。放眼一看，一棵红豆树的树冠上花团锦簇，在阳光下格外引人注目。
十多棵红豆树，尽管只有一棵开花，我还是兴奋不已。这棵开花的红豆树，在一望无垠的蓝天下，在众多新绿的簇拥中，引来白云低头注视，逗得清风咏叹、鸟儿歌唱、蜜蜂萦绕、蝴蝶蹁跹。那一朵朵小花，有点像橘子花，洁白中透着浅粉，宛若蝶影纷飞。花瓣和花蕊像细梦摇曳，暗合少年洁白、干净的情怀。
我仿佛看见，情侣伫立树下，满树繁花像为所爱撑起的一把伞；诗人抬头仰望，飘落的花瓣雨是平仄调和长短句；游子低头看花影弄青草，近乡情更怯。一棵开花的红豆树，老而弥新，没败给时光。它让一座山年轻、芬芳、浪漫，在四月广阔的田野上，在眼眸中，在镜头里，在朋友圈里。
从山中出来，我发现家乡的“乡卡卡”樱桃正值采摘期。一簇簇紫红的樱桃挂在枝头，晶莹剔透。“斜日庭前风袅袅，碧油千片漏红珠”，我突发奇想，颗颗樱桃，多么像挂在新枝上的“相思豆”。吃着香甜可口的樱桃，翻看着手机里红豆花开、樱桃红了的照片和同事帮忙拍的几张在红豆树下的留影，我想，来年家乡的红豆树一定会再开花，而且会开得更多、更好。
时光易老，唯有相思不变，唯有爱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