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让我去吧!”
似炸雷般的一个声音,让岁月的年轮回到四十年前。那昨日的风和那昨日的雨,还有那昨日年轻的哥哥和弟弟。
父亲从城市退休,回到农村。
按规矩,都是长子顶替。哥哥已经在乡镇企业上班了,很稳当。弟弟是泥水匠,爬上爬下,母亲每天都很担心,说:“儿,小心小心。”
屋子里,四个人,父亲、母亲、哥哥、弟弟,都沉默,似谁都不敢轻易说话。
弟弟还是说了。
“哥,让我去吧!”
父亲、母亲的目光都从弟弟的脸上,转移到了哥哥的脸上。手心手背都是肉,理应是哥哥去,但弟弟没有稳定工作……
哥哥还没吭声,似在思索,又似在沉睡。
好一会儿,在弟弟期盼的眼神下,哥哥终于开了口,说:“弟,你去吧!”
“哥,以后你抽烟喝酒的钱,我都包了!”弟弟承诺。
弟弟一去,像小舟在大海里划行,换了一个舞台,也换了一个人似的。每次,弟弟回来,都像走亲戚。
哥哥没抽到弟弟买的烟。母亲给哥哥买过烟,哥哥没要。
母亲和弟弟说话,说到了烟,说到了酒,还说到弟弟给哥哥许下的承诺。
弟弟说:“妈,我会买的,你急什么?”
弟弟还说:“是哥让你问的?他怎么这么小家子气呢!你们是真不知道城市里有多难混,还好哥没去,哥在乡下待着多舒坦呢!”
母亲张了张嘴,没说出来,乡镇企业效益越来越差,哥哥在到处找活干。
父亲在一旁听着,没吭声。
母亲又悄悄地买了烟、酒,在弟弟走后,拿给哥哥。
哥哥还是没要。
哥哥说:“妈,不用。”
时光在岁月的长河里流来流去,哥哥结婚了,父亲、母亲也都老了。弟弟没有结婚,挑了好多姑娘,都没挑中。弟弟回来和父亲、母亲说:“我怎么可以随便挑个人就结婚呢?”
哥哥有了孩子,孩子像哥哥。
哥哥很勤快,开过拖拉机,开过吊车。哥哥说:“勤快的鸟儿有水喝。”哥哥把这话也说给了孩子听,孩子听了直点头。
弟弟到了40岁,还是一个人。
弟弟挑的那些姑娘,许多孩子都上小学了。弟弟回来和父亲、母亲说:“不急不急,这有什么好着急的。”
母亲没等到弟弟结婚的那一天。
母亲在一个春天得了病,夏天时从医院回到家里。秋天,母亲没了。
母亲没了后,父亲老得很快。
哥哥照顾着父亲。哥哥的房,在父亲的房隔壁。父亲有什么事,哥哥能快速赶到。父亲经常呆呆地坐在门口,像在等什么,又像在盼什么。
父亲在等什么呢?
弟弟回来了,陪父亲说了一天话,第二天就回城市了。
弟弟讨了个年轻的外地媳妇儿。
关上门,弟弟和父亲说着什么。哥哥走过父亲的房,看门紧闭,走了。
很快,弟弟接走了父亲。
弟弟说:“我送父亲去城市的养老院,那里热闹。父亲把我们抚养长大,我们要尽孝。”
弟弟这话,是说给哥哥听的。
弟弟走时,把父亲的银行卡也一并带走了。
父亲在养老院不到半年,出事情了。
不知怎的,父亲半夜出了养老院的门,莫名其妙地走到了附近的铁路轨道上,一辆疾驰的火车,轰隆轰隆地开过,父亲悄无声息地倒下了。
养老院的赔偿金,弟弟不肯要,嫌少。
弟弟和哥哥说,咱们要和养老院打官司,让他们多赔钱。
弟弟让哥哥掏了一半的诉讼费,后来就没下文了。
多年后,弟弟终于还了哥哥诉讼费,至于赔偿了多少钱,弟弟什么都没说。
哥哥和弟弟没了来往。
这一天,弟弟回来了,样子可怜巴巴的。多少年了,岁月在哥哥和弟弟的鬓发间染满了风霜。
弟弟说:“哥,我对不住你。”
哥哥把弟弟让进屋,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弟弟原原本本地说出,他的媳妇儿给他下了套,他离婚了还净身出户,连他的银行卡都押在对方那里,留着慢慢还债。弟弟无处可去,就来哥哥这里了。弟弟的脸上满是愧疚。
“哥,我对不住你,我不是人,我……”
哥哥让弟弟不要说了,说:“你是我弟,什么都不要说了,也不要想了。”
哥哥叫来了儿子,当年的孩子,长得比哥哥高,也比哥哥英武,早已成家立业。
他叫了弟弟一声:“叔。”
这是中断了多少年的一个暖暖的称呼呀!
晚上,弟弟躺在干净的房间里怎么也睡不着,闭上眼都是父亲、母亲和哥哥一家对他的好,对他的宽容。他愧对他们呀!那么多场景,如排山倒海般涌来。
第二天一早,哥哥敲门叫弟弟吃饭,弟弟已经走了。
弟弟一周后又回来了,拿着一条烟和一瓶酒,疲惫中带着兴奋。
弟弟说:“哥,我对不住你。以后,你抽烟喝酒的钱,我都包了!”
弟弟都说出了颤音。
哥哥老泪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