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报阅读机
2025-10-16
星期四
当前报纸名称:亳州晚报

语言的钝感与力度

日期:07-01
字号:
版面:第13版:悦读       上一篇    下一篇

    ◎程诚

    这不是一篇容易评论的小说。

    大雨倾盆,你以为是自然气象,其实是情感的活动,是心灵的塌方。

    主线?也许有,也许根本没打算给你主线。一个叫老超的男人,一个叫方喜的女人,交谈、等候与讲述。道理好像很简单。读者被推上一个不确定的舞台,只能当临时角色,理解也好,误解也罢,戏已经演完了。

    《大雨倾盆》的情感内核,不是爱情,而是超越爱情的情之纠缠。老超的爱,是“好人式的爱”,没有侵略性,却异常执着。他不懂如何表达爱,只能用一条条信息、一次次等候、一句句笨拙的关心,拼凑成一种拙朴的温柔。这种温柔的反面,却是方喜内心那不可触碰的伤口——一段不堪回首的婚姻史,一个令人窒息的伦理困局。

    小说真正的核心,是方喜在那一夜倾盆大雨中说出的复杂过往。它几乎是一部压缩的女性生命史,与其说她讲述的是他人的罪与错,不如说她在用讲述来对自己进行自我和解。

    “一个女人被男人喜欢上并不一定都是好事”,这句看似冷淡的话,其实是整个小说最锋利的刀锋。它划破的是关于爱的浪漫幻想,指向的却是现实中“被凝视”与“被追逐”的压迫关系。当老超的爱意逼近,她不是动心,而是警惕;不是雀跃,而是畏惧。

    小说并没有为我们做出伦理判断。它没有告诉你老超对不对,方喜错没错,它只是不断地制造“让人无法舒服地待下去”的张力。这或许正是它的珍贵之处,没有出口的小说,才最接近现实。

    小说语言给人的感觉是“钝感”。小说的情感铺陈并不以激情四射的方式进行,而是采用了“雨式叙事”——温吞的起势,沉闷的压抑,直至突如其来的瓢泼。这种结构节奏与小说最后“天降暴雨”的自然场景形成呼应,也使得“情感高潮”顺势而来,没有丝毫生硬。情节推进如同大雨之前压抑的空气,一点点收紧人物的呼吸节奏,也收紧读者的心理阈值。最终,在那句“那个女人就是我”的霹雳中,所有积蓄的情感陡然炸开,一如《德令哈一夜》中的歌词:是谁把我昨夜的泪水全装进酒杯,是否能用这短短的一夜把痛化作无悔。毕竟泪不是飘落在窗外无心的雨水,只要被打碎,就会随风飞。

    这种语言的钝感,制造的不是冷,而是一种没有出口的热。你无法逃走,只能在这语言的平板上慢慢蒸发自己。

    作者善于在平淡中制造诗意。例如荷花与蜜蜂的比喻,既写出了情欲的悸动,又保留了某种羞怯与抗拒的张力。又如“亭子外的雨,落到石板路上,被弹起,飞到亭子里,溅到方喜和老超身上”,这种画面并非单纯写景,而是某种氛围与情绪的凝固瞬间。

    从伦理学角度看,《大雨倾盆》探讨的并非传统的“忠贞”或“背叛”,而是更为复杂的“生存伦理”。方喜并不是一个道德层面纯洁的女性,但她的错,更多是一种困顿中的生存选择。

    她之所以说出真相,不是为了寻求原谅,而是为了让某种情绪得以释放,让自己不再漂浮。她无法接受老超的好,是因为她知道,“好”也可能变质为控制,是因为她自己尚未从那段关系中解脱。小说最后一幕,老超在雨中等待,不是拯救,也不是结局,而是一种沉默的守候,一种微弱的人性希望。

    《大雨倾盆》之“雨”,不是自然现象,而是人物命运的外化,是一种无法躲避的宿命感。从叙事伦理到情感复杂性,从语言肌理到结构节奏,小说为我们揭示了爱情之难、为人之难、命运之难的文学命题。

    这篇小说没有理所当然的结局。即便老超最后站在风雨中等来了方喜,那也是人生苦海中,一艘随时可能倾覆的小舟。可即便如此,他们依然试图相濡以沫。小说的美就在于此,不是战胜苦难,而是看见苦难之后,还能选择留在苦难之中彼此守望。

    有人说,大雨总会过去。但有些雨,是不会停的。就像我们总以为“下雨天是浪漫的”,其实更多时候,它是噪音,是我们用来掩盖真正情绪的背景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