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铜胜
露水街很短,短到不过数十米。露水街也很简陋,大多是在现成的街道上,人群聚集,趁着早集做点小生意。露水街散得也快,像清晨的露水,很快就从阳光中蒸发了。露水街大概就是从这儿得名的吧。从清晨起,到了日上三竿,露水街上的集就散了。散了集的露水街,空空如也,看不出一点嘈杂喧闹的样子。
外公的家住在长江南岸,靠近江边有处叫汀洲街的地方,那是个老街道,临江,长不过几十米,因为靠近长江的水道,早晨常有过往的轮船靠上岸来采买补给,就形成了一条露水街。
小时候,每逢放暑假的时候,我常随外公去赶露水街的早市,外公卖新鲜的瓜果蔬菜,我则在街上和伙伴们玩,总觉得那街比自己所住的乡下要热闹多了,人多、货多、新鲜的事也多。到江边的街口,还可以看船,看那些从船上下来的陌生人,在一个乡村少年的眼里,那是窥探外面世界的一扇窗口。
想去露水街上玩,得起早。头天晚上,我就跟外公说好了。第二天,天刚麻麻亮,外公就叫我起床,我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到门前,看见外公的一担竹篮已经放在了门口,里面装好了要去露水街上售卖的瓜和菜。赶早市,瓜菜的品种要多,一样带一点,吸引顾客,脱手也快。某一种瓜或菜带多了,早市上卖不完,就只能挑回家了。外公的菜篮里装着那些翠绿带刺的黄瓜、橙红的西红柿、泛白的青豆角、带花绿条纹的菜瓜、青的红的辣椒,都有着带露沾泥的新鲜,看着就招人喜欢。
去汀洲的露水街要翻过长江的大堤,往江边走,沿着一条圩堤走两、三百米的路就到了,不远。圩堤是窄窄的土埂,两边栽满了杨柳,夏天江边的露水尤其重,土路也是潮潮的。进入街口是一家铁匠铺,老铁匠起得很早,已经生了炉火,风箱拉得呼呼响。
听见风箱响,露水街就到了。街道南北走向,从北面的街口进去,向南走,街上铺着光滑的青石条。街两边有油坊、理发店、杂货店、油条铺、供销社和五金店,五金店比别的店面大、阔气,大概卖的都是船上需要的东西,生意好的缘故吧!
我最喜欢的是一家专卖陶瓦制品的店,没有店名,店里店外堆着许多大大小小的缸、罐、养水坛、缸灶、炉、盆之类,虽然多数是常见的,就是觉得新鲜。有的上了漂亮的釉彩,有的还是陶土的本色,很朴拙的样子,深深留在我的记忆里。
外公的菜担就歇在青石街的空地上,不到十米宽的青石街,两边都歇着一溜附近来赶早市的菜担。街上人来人往,早市的生意渐渐热闹起来了。江边的汽笛阵阵地响了起来,有轮船靠岸了,从江边的石板路上三三两两地走上来一班一班跑船的人,他们提着菜篮子出现在街口,早市的生意就好了起来。
太阳从东边的屋脊上斜斜照进青石街的时候,外公的菜也快要卖完了,露水街的早市就要散了。外公给我一点零钱,让我在附近的吃食摊子上买几块臭豆腐干,或是买根油条当早餐。那时是无比快乐的。
如今,长江里的船只已经不在老街边停靠了,没有生意的露水街冷清了,街上的人也都陆续搬走了,曾经的露水街空了。
当我写下“露水街”这三个字的时候,我想起了那条街,我也莫名地想起了《薤露》中的句子:“薤上露,何易晞。”那条沾满露水的街市也如薤叶上的朝露,在阳光里永远地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