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荣忠
从前的腊月二十四,我家老屋照例都要掸尘出新的。老屋是一座徽式砖木结构房屋,两边厢房,中间有个大天井。掸尘时,要将扫帚绑扎在竹竿上,才能够得着那些飞檐翘角、花窗木门。工作量不算大也不算小,放寒假在家的我们,自然成为忙年的好帮手。
一年之内,老屋难得有一次这样掸尘出新的机会。兄弟几个分工,从第一道掸尘开始,过后,再将桌子板凳、坛坛罐罐的一应物件,用抹布擦拭干净。上午打扫完,下午接着糊报纸。老屋年份久了,四周的木质墙板不再鲜亮,糊一层新报纸,既装饰了房间,又可以防止灰尘脱落。这时父亲搬出准备好的几摞报纸和半脸盆的浆糊。糊报纸是一项快乐的全家运动。我的大哥站在梯子的顶端,从天花板开始粘贴,报纸刷浆糊由父亲负责,他从不放心让我们刷,说我们刷得不均匀,到了梅雨季节容易发霉。二哥、姐姐、我依次把刷过浆糊的报纸传递给站在梯子上的大哥。若是“五一”“国庆”这些节日的报纸,父亲会将套红的版面留在外面,好让房间增添几分喜庆的氛围。因为天气太冷,我们的双手冻得通红。这时母亲定会搬来一只木炭火盆,让我们过来烘手取暖。我家有两间大房间、一间阁楼,这样的工程不是一个下午就能完工的,需要两三天的工夫。讲究的人家,还要在报纸上面再糊一层白纸,晾干之后顿时满屋雪亮,四壁生辉,比刷石灰水的效果还要好。
过年的第二道程序是理发。好在我们大屋里就有一位剃头师傅,那几天来理发的人非常多,我们却不用排队等候。在剃头师傅手下,孩子们千篇一律的“马桶盖”发型,理完后颈脖子发青,呼呼的冷风从领口直灌到后背。每理好一个小孩的头发,剃头师傅都要在他的脑门上拍一巴掌,旁边的小孩就会喊,“剃头三巴掌,不生癞痢不生疮”。理过发,再到澡堂子洗个痛快澡,老屋和个人俱是容光焕发、面貌一新。
接下来是请师傅上门来炸油货。当年条件有限,糕点甜食平时置办不起,待到过年,家家都有一堆孩子,为“吃货”们备足过年的吃食是头等大事。请到我家来帮忙的,年年都是药店的王师傅。王师傅抓药论钱论两很是在行,白案的手艺也不差。他会制作芝麻小炸(一种面食小吃)、鸡蛋馓子,也会包春卷、做糍粑、炸豆腐。忙到半夜结束,我的老祖母总会打三个溏心蛋、泡一碗炒米,酬谢王师傅。不要小看溏心蛋,那年头可是最高的礼遇,相当于现今的大餐。
油货炸完,还要炒瓜子花生、做炒米糖、做米酒、打年糕、磨元宵。我家有一台厚重的老石磨,到了腊月,左邻右舍会来磨元宵粉。无雨无雪的晚上,大家会把石磨抬到院子里的歪脖树下,挂起一盏灯,连夜磨元宵粉,所谓“路迢迢而非远,石迭迭而无山,雷轰轰而未雨,雪飘飘而不寒”。尽管是隆冬的寒夜,却有的是温暖,有的是浓浓的年味。
忙完了这一切,盼望已久的大年三十终于来到。漂亮的新衣穿起来,大红的灯笼挂起来,吉祥的春联贴起来,噼噼啪啪的鞭炮响起来。那是怎样的喜庆欢快,怎样的激动人心?儿时的年味那么醇厚,那么清晰可见,令人回味,永生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