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 帮
在农村,即便最贫困的人家,都有一方院子。幼时,住在乡下。家在村庄最南面,屋后的院子约半亩大小。泥巴垒成的院墙,一人多高,院里被父母规整成一畦一畦。农活之余,父母亲在院里忙着栽苗、搭架、浇水、施肥……院里不规整的地方,则栽种着菊花、鸡冠花、蜻蜓花和爆竹花等时节花苗。七彩花色开在四季里,装扮着一院的芬芳。
一棵杏树种在院子最西面,我经常像猴子一样爬上去,两脚支在树杈上向远处的大路观望,把它当作瞭望塔。一些年头,每到春天,父亲都要在院里整地成垄,种几畦山芋秧。季节走到初夏,趁一个雨天,父母亲穿着雨衣,把匍匐一地的山芋秧悉数剪下,用草绳捆成一把一把,驮到镇上去卖,得一笔收入,补贴家用。
两棵石榴树栽在父亲卧室后窗边。那时,父亲要我上学前必须在家晨读半小时。我虽不情愿,但考试没考好,自觉理亏,每天早饭前,乖乖搬把椅子坐在靠近父亲卧室窗边的石榴树下晨读。我那时瞌睡大,读着读着脑袋便浆糊一片了。躺在床上的父亲听不到我的读书声,或读书声渐行走弱时,便在床上适时干咳几声。我的心一直悬着,听到咳嗽声恍然一惊,很快便从梦中惊醒,继续扯着嗓门读书。
晨风微凉,书声琅琅。很多从院墙外走过的村人,听到我嘹亮的读书声,就拿我作例子回去教育自家孩子。有时见着我的父母亲,便说我学习勤奋自觉,是个好苗子。父母亲多数时候还故作谦虚,更坐实了我刻苦的事实。对此,我是心中有苦,却不能向人明说。有时我一边背诵一边饶有兴趣地看那石榴发新叶,看那满树绿叶开红花,看那花落果出渐渐长大垂枝丫。
一棵柿树栽在井旁。茂盛的叶子,为压井遮下一片绿荫。这棵柿树每年结果都很努力。待柿子长到拳头般大小,母亲摘下一些放水里揽着,数天后揽熟,涩味尽除,肉甜嚼有筋道,口感颇好。母亲留下一些、亲戚送一些,其余拿去集市上卖,多少卖点钱,换几斤肉给我们解馋。秋末,柿子由青变黄变红。树欲静,叶飘零,残阳里,挂在枝上的一个个红柿像是着了火,鸟雀整日惦记着它们。
往事如烟云。一个一个春夏变换,一季一季冬春接续。而人,却在时光里,渐渐老了容颜。
二十余年过去了。我带着祖辈打拼生活的执念,用知识和气力在城市里赚取生活的美满和富足。“今日归来如作梦,自锄明月种梅花。”为生活,种种辛苦,早已被岁月镌刻进骨骼的年轮。更多的,如一位诗人言:我让渡一部分自己给爱的人,把持更多的自我悄悄快乐。
清代郑板桥说:“ 吾毕生之愿,欲筑一土墙院子,门内多栽竹树花草,清晨日尚未出,望东海一片红霞,薄暮斜阳满树,立院中高处,俱见烟水平桥。”赏心悦事,小院闲窗。记忆中的这方院子,是我的私人领地。花上的蝴蝶,瓦块下的蚯蚓,枝头上的蜻蜓……它们是我儿时的玩伴,珍藏着我彼时的无邪,曾经的快乐。
异乡念念故土的游子,即便身在繁华的都城,心里却一直抱着拥有一方庭院的痴想。徐春芳《论春天》诗:“我只要一座庭院,在梅花里翻开檀香袅袅的经卷。”我只要一座庭院,说得多好!在院中,你可以静待花开、坐观叶落、仰看云朵,沉淀心绪。
记忆的庭院,让人的心绪,回归自然和田园。时光的庭院,让人的欲念,找到生命的本源和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