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功晶
走在大街上,忽然闻着一股桂花香味,耳畔传来吆喝声“又香又甜、刚出锅的糖炒栗子哟!”间或传来几声热栗子爆裂的脆响声,定睛一看,摊贩正挥动铲子,卖力地翻炒,一颗颗油亮饱满的板栗,在铁锅中冒着热腾腾的白气,炒熟的糖炒栗子,通体泛着红亮亮、油光光的褐色,壳上还露出一个可爱的小口,包在厚厚的牛皮纸袋里,揣在怀中,暖乎乎的。糖炒栗子要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掏出一颗板栗,用手一捏,只听“啪”的一声,栗壳半裂,露出米黄的栗仁,甜香、焦香混合着扑鼻而至,迫不及待塞进嘴里咀嚼,一股甘甜软糯的栗子味儿在唇齿间萦绕,让人一颗接着一颗,欲罢不能。
想起很多年前,班上教英语的老师是个貌美如花的小姑娘,一头披肩秀发,笑起来眉眼弯弯,学生们都挺喜欢她。有一次,她在黑板上写下“autumn”(秋天)这个单词,随即说道:这个季节,有一样我最喜爱的美食上市啦!糖炒栗子!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此时,坐在教室最后一排,趴在课桌上打盹的高个子男生猛然抬起头来,若有所思。第二天,英语老师的办公桌上多了一袋糖炒栗子,搞得她茫然不知所措,坐在她对面的中年女老师说:这该不会是哪个追求你的小伙送的吧?此刻,高个男生刚好进来交作业,他的嘴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其实,糖炒板栗在宋代就有了。据史书记载:“用砂置铁釜中,加以饴糖置火上炒热,投栗其中滚翻炒炙,熟后栗壳呈红褐色,去壳后果实松、软、香、甜,为小吃珍品。”古人特会享福,清代富察敦崇在《燕京岁时记》中记载:“栗子来时,用黑砂炒熟,甘美异常,青灯诵读之余,剥而食之,颇有味外之美。”
祖父在世时,当家里厨子端出第一锅黄焖栗子鸡,说明秋天到了。选三黄鸡净膛、焯水、剁成块状并腌制,新鲜板栗烫开水、去皮蒸一刻钟,小火煸炒姜、蒜、红葱片,爆出香味,调至中火后加入鸡块,翻炒后加入栗子,倒入调味汁,加水焖煮。鸡肉的滑嫩可口和板栗的软糯香甜巧妙结合,堪称绝配,鸡肉饱满、汤汁浓稠,十分下饭。厨子在一旁烧制,年幼的父亲在一旁看,后来,黄焖栗子鸡也成了父亲的一道拿手好菜,他把鸡块改良成无骨鸡腿肉,吃剩的汤汁用来拌饭,不用配菜也能吃下整整一大碗白米饭。
板栗除了入肴,还能打粉做成点心。比如,在《红楼梦》第三十七回,袭人打发老妈子给史湘云送吃食,袭人“端过两个小掐丝盒子来,先揭开一个,里面装的是红菱和鸡头两样鲜果;又那一个,是一碟子桂花糖蒸新栗粉糕”。这个桂花糖蒸新栗粉糕原是一味北方小吃,到了清代被作为重阳节的一道小食,加入栗子粉的糕点口感松软、栗味浓郁,符合贾母爱吃的“甜烂”食物,兼之栗子素有滋补脾胃之功效,老年人食用后亦可强身健体。
到了近代,栗子粉还入了西点,梁实秋在《雅舍谈吃》一书中提到北平西车站食堂有个出名的西餐厅,里面的奶油栗子粉堪称一绝:“栗子磨成粉,就好像花生粉一样,干松松的,上面浇大量奶油……用小勺取食,味妙无穷”,这种吃法,看起来挺西式的。
后来,上海凯司令西点房的糕点师傅,在秋栗上市之际,发明了一道别出心裁的时令西点——“栗子蛋糕”。在张爱玲的小说《半生缘》里,有这么一段,顾曼璐去医院探访刚生完孩子的妹妹顾曼桢,就在曼璐不知如何宽慰妹妹时,被祝家监禁了一年、万念俱灰的曼桢看着医院工役在打扫地上的栗子壳,突然自言自语道:“现在栗子粉蛋糕大概有了吧?”曼璐见她忽然对食物感到兴味,觉得放心,把大衣穿好,匆匆出去买蛋糕。所谓的“栗子粉蛋糕”,即取用当季的新鲜栗子,当天剥好、炸好、粉碎好,做成栗蓉混入蛋糕胚,外面裹上白脱奶油裱花,试想一下,清甜的奶油裹着清香的栗蓉,既解了奶油的甜腻,又改善了栗子粉略为干涩的口感,一口下去,特别香糯,口感扎实且绵长,也难怪出身贵族世家的张大小姐对它爱不释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