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刚泛起蟹壳青,爷爷已经迎着晨雾前往田埂。我趿拉着凉鞋追上去,草叶上的露水扑簌簌跌进鞋缝——这是每年暑假雷打不动的“地头必修课”,比补习班早开工两小时。奶奶总戳着我的额头笑,“土地爷的课逃不得,偷懒要遭荒年”。
握锄头时,我的手总打滑,爷爷用粗糙的手指扣住我的手腕:“翻土不是划拉沙子,得闻到泥腥味才行。”我学他弓成虾米状,却把垄沟锄成歪歪扭扭的贪吃蛇。暴雨冲垮半畦秧苗,爷爷蹲在泥浆里,用指尖将一棵棵倒伏的秧苗扶正,“糊弄土地的人,秋收收的是北风”。这句话比班主任的训诫管用,现在给阳台上的绿萝换盆,我还会不自觉地拍实盆沿。
奶奶的“课本”总带着太阳的味道。她把皱巴巴的豆种摊在掌心,“种豆子跟排座位一个理,离得太近要吵架的,五粒正好,不多不少。”我照她的话埋下种子,出苗那天,嫩绿的芽尖竟真的在晨雾里排成省略号。发现菜叶被虫啃出蜂窝状的洞,奶奶念起“七星瓢虫背花袄,蚜虫见了躲猫猫”,我们抬着豁了口的竹筛在菜园里逮虫子,阳光穿过筛眼,洒在她的花白头发上。
闲时,奶奶掐下肥厚的紫云英叶子,在掌心卷成绿哨子,拇指碾过叶脉的瞬间,清亮的哨音惊飞了草垛里的麻雀。奶奶抖开辣椒串,在竹席上滚成红瀑布,我把它们堆成“福”字,红红火火的,比书本上的印刷体更灼眼。菜园里,五颜六色的瓜果蔬菜泛着诱人的色泽,我无比感叹大自然的调色,“绝”!
某个暴雨倾盆的傍晚,张奶奶家的黄瓜架快被风掀了。爷爷抄起两根木棍,递给我一根,“撑住立柱,脚要扎稳。”竹竿在风里打颤,雨点子砸在脸上,掌心被木刺扎得火辣辣的。张爷爷抡着锤子补地桩,每敲一下,震得我手心发麻。我屈膝顶住木桩,腰眼一绷,塑料布“唰”地展开绷直。这才发现体育课学的深蹲姿势,在这儿派上了用场。忙活了好半天,棉T恤早被雨浇透了,胳膊酸得抬不起来。可当看见张奶奶家小孙子捧着完好的黄瓜跑来,忽然觉得校运会跑八百米都没这么痛快。
一年又一年,在城市与农村的穿梭中,在春种秋收的轮回里,乡间田野成了我最鲜活的课堂。如今每当我给教室里的绿植施肥时,总习惯混点咖啡渣。同桌嫌味冲,我却想起爷爷胶鞋底的草籽——那些被笑“老土”的习惯,原是五颗埋在泥土里的种子。当鹅黄的嫩芽顶着咖啡渣冒出头,我明白了:最好的教育,从来不囿于课本的方框,而在每一滴落进垄沟的汗水里,在每次与土地的虔诚对话里,悄然长出属于自己的春天。
铜陵理工学校 符悠然
指导教师 刘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