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门前有棵桂树，较我年长，缀在庭院里，细叶扶疏，枝繁叶茂。时至八月，四处盈香，怡然沁芳，若有似无一缕，足以勾连起愁绪牵肠。
树并不窈窕，枝干膨胀，和岁月等长。想着当年树娇娇俏俏的时候，爷爷大抵也才少年初长成。
记忆中，爷爷的身材很高，背脊挺着，笑很少有，人也清瘦。奶奶说，爷爷年轻时是以赶鸭子为生的，卖的是力气，靠着勤劳肯干盖起了自己的瓦房。栉风沐雨几十载，瓦房时有翻新，可早已不见当年涂墙人。
幼时我常去田里看望爷爷，趁着九、十点钟太阳高悬却并不热切，小小的我提着保温桶行走在田垄间。路边的沟沟壑壑里错综复杂地埋着水管，窜高一大截的秧苗齐整地排列在田地里，如松挺立，如柏傲然，而爷爷的身影就像弓一样，扎在田地里，静默无言。
每次爷爷看到我来送饭，总会拿过我为他准备的毛巾，先擦擦我脸上挂着的汗，再擦擦自己的脸。我们会并排坐在田埂上歇息，他会问我在学校的表现，我则会向他打听打听农事，有时我会学他挽起裤脚，任由田里浅浅的水打湿脚背。
那时家里还有分秧器，我学着爷爷将它插进土里，顺利铲起一抔黄土，于是家里的后院成了我最好的试验场。只是后来土地添新衣，插秧工具更新迭代，我也情随事迁，分秧器被废止在墙角，顾影自怜。
记得后来爷爷生了病。病来如山倒，那时他终日缠绵病榻，日渐消瘦，那双神采奕奕的眸子蒙上了病痛的阴翳。后来几年我们辗转过几家医院，最终他还是回到了那间瓦房。
爷爷再次开起了家里久置的三轮车，我满心以为爷爷的病治好了，可是他的车技却大不如从前，光是送我上下学就翻车了两次，更别提他日常的出行。翻车最厉害的一次是他在回家途中车子翻进了人家的田里，后来我在他小腿的骨头上看见了一道长长的狰狞的疤痕。
再后来，爷爷就不再开车了。他继续躺在床上，我看着他瘦成了一把“硬骨头”。直到一天中午，我走出校门，看见他停在路边的三轮车。一连几天，他都来接我放学，直到后来，当我学到“回光返照”这个词的时候，我才咂摸出个中滋味来。
爷爷走的时候，我当时正在写日记。渐近黄昏，天愈发暗，心愈发沉。突然，相对的卧室里传来一声悲恸的哭声。我缄默不言，在心的雨季里提笔写下了“2018年12月18日，星期二”。
之后我常常想，因为生病的缘故，爷爷的卧榻只他一人对月而眠，在生命最后的章程里，他是否时常感到孤独呢？
其实那天中午，我被接回家过。妈妈说，爷爷可能走的时候要到了，把我接回去和他说几句话。可是，我能说什么呢？看着爷爷抬起的手，又瘦又皱，干枯得像老树皮，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后来，妈妈时常念叨，说爷爷过年时的心愿都是希望我能考上一个好大学，就好像他在我的青春原野扎了一个稻草人。
枞阳县浮山中学 吴晶晶
指导教师 盛琴